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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將進酒》

李賀〔唐代〕

琉璃鐘，琥珀濃，小槽酒滴真珠紅。

烹龍炮鳳玉脂泣，羅幃繡幕圍香風。

吹龍笛，擊鼉鼓；皓齒歌，細腰舞。

況是青春日將暮，桃花亂落如紅雨。

勸君終日酩酊醉，酒不到劉伶墳上土。

譯文、賞析 / 嚴勇

晶瑩剔透、光彩奪目的琉璃杯中，盛來琥珀色的美酒，從酒槽中淅淅瀝瀝滴落的酒，色澤飽滿，鮮艷紅潤，恰似火齊珠。

煮龍肝，爆鳳髓，炒油脂，美味佳肴，一道接一道，雅室四周掛著羅幃與繡幕，香氣悠悠充滿了室內。

有吹龍笛的樂師，有擊鼉鼓的鼓手，有皓齒唱歌的歌女，有細腰扭舞的舞女，載歌載舞，鼓樂齊鳴，好不熱鬧。

眼看青春即將逝去，天色漸漸黯淡，花兒漸漸凋零，不如及時行樂，珍惜當下。

“我”勸你，趁現(xiàn)在還活著，趕緊來個“終日酩酊醉”，沒看見酒仙劉伶死了，以后想喝一杯也不能夠了。

注釋

賞析

勸人喝酒，且看李賀的功夫。

一是酒杯好，詩人用的是“琉璃鐘”。“琉璃鐘”，在古代極為珍貴，甚至比金杯還要昂貴，一般只有在高級宴會上才會使用。它色彩流云漓彩，通體晶瑩剔透、光彩奪目。它的制作工藝極其復雜，只能純手工制作，象征著高貴和奢華。?一旦有人宴請你，拿出琉璃鐘，就知道今天這頓酒的規(guī)格很高，儀式感拉滿。

李賀之所以能接觸到“琉璃鐘”，與他的工作有關。當時，大文學家韓愈特別賞識李賀，李賀年輕時就已名滿京城。后來，李賀去參加進士考試，因為父親李晉肅名字中帶有一個“晉”字，與進士的“進”諧音，犯了當時“嫌名”的忌諱，故而被取消考試資格。韓愈極力為其辯護，寫下《諱辯》，然而也沒能改變結局。再后來，還是在韓愈力薦下，又因李賀與李唐宗親，同源血脈，又以父蔭，故而得了一個奉禮郎的九品官。這個官雖然小，用他的話說是“俸錢不滿百，官位崇朱亥”，但主要工作卻是接待皇室、貴賓的重大禮儀祭祀活動，讓他對于美食器皿大開眼界，為他的詩歌創(chuàng)作提供了獨特的素材，甚至影響了他“詩鬼”的詩風。這個工作，他做了整整三年多（811—814），熟悉各種酒器、茶具、祭品。所以，他能常常見到琉璃鐘就不足為奇了。

二是酒好，“琥珀濃”，是說琥珀色的美酒。李清照特別喜歡“琥珀濃”這個意象，將之寫入詞作《浣溪沙·莫許杯深琥珀濃》。“小槽酒滴真珠紅”，小槽，是古時制酒器中的一個部件，酒由此緩緩流出。“真珠紅”，寫酒的顏色，柔潤瑩潔，如同珍珠般紅潤。從酒槽中滴落的酒，如此色澤飽滿，鮮艷紅潤，由此可見這酒的品質非同一般。好酒招待貴客，又多了一個勸酒的理由。

三是菜好。李賀說菜好，不直接說青菜炒木耳、扁豆燒肉之類的一般菜肴，而是“烹龍”煮龍肝、“炮鳳”爆鳳髓、“玉脂泣”炒油脂之類的菜，可謂聞所未聞，見所未見。正如《紅樓夢》里的道道名菜，沒見過世面的根本寫不出來。同樣，見慣了皇家祭祀，才得以知道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名菜。這些都成為李賀寫作的素材，豐富了詩歌的內容，拓寬了詩歌的領域。你也就能理解為什么李賀詩中那么多顏色，那么多菜肴。菜不但好吃，還好看，真是將菜做成了藝術品。這么多名貴的菜下酒，豈能不多飲幾杯。

四是環(huán)境好。用現(xiàn)在的話說就是雅包。包廂四周，不但用“羅幃”“繡幕”作裝飾，保持私密性，還十分雅致?！皣泔L”，似乎在包廂里還透出一絲熏香味，類似于現(xiàn)在的空氣清新劑，顯得很有香氛格調。

五是氛圍好。有歌舞助興。有吹龍笛的樂師，有擊鼉鼓的鼓手，有皓齒唱歌的歌女，有細腰扭舞的舞女。如此熱鬧的場合，載歌載舞，鼓樂齊鳴，一定會讓人喝得盡興，豈不要多飲幾杯。

六是時間好?！皼r是青春日將暮，桃花亂落如紅雨?！闭搅艘粋€天色將晚，落花如雨的時候，從這些景色中，不難看出美好的事物是難以久存的，不如珍惜當下，珍惜眼前，及時行樂。

前面六種勸酒，可謂常見勸法。最后，李賀放大招，搬出他“詩鬼”的一貫作風，拿死人說事，你知道的最能喝酒的酒仙劉伶，現(xiàn)在他在墳墓之中，想再喝一杯也是不能夠了。所以，趁現(xiàn)在還活著，趕緊來個“終日酩酊醉”，免得以后想喝也沒得喝。

最后，對比一下李白的《將進酒》，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李白勸酒，豪氣沖天，“五花馬，千金裘，呼兒將出換美酒”，不計后果，今朝有酒今朝醉，有愁而不知，豪氣盡顯。而李賀勸酒，仿佛在陰間，陰氣森森，各種祭品，輪番上陣，就連墳中劉伶也搬了出來，想象瑰奇，想人之不敢想，看似無愁，而愁盡顯。